熄灯号 | 母亲的牵挂 

原创 2017-05-15 张国领 人民武警

夜的钢琴曲一

来自人民武警

00:0001:22

　　今天是女儿工作后的第一次出差，七点钟的飞机，凌晨四点多就起床了。收拾完毕出门时，天还没有亮，于是她就一个人匆匆消失在了黑暗中。她出去能否打上车？路途有什么危险吗？自她离家那一刻我就开始担心，再也无法入睡，索性起床望着窗外胡思乱想。至到六点钟她从机场打来电话，我才长出了一口气。

　　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，因为女儿走出家门之后，我的任何担心都已经没有意义，可我还是放心不下，这种担心是什么？是不是通常人们说的牵挂？是的话，那我的这种牵挂是天下父母都有的，每个儿女正是在父母的这种牵挂中从幼年到童年，从少年到青年，一步步在牵挂中长大成人的。

　　有父母牵挂着是幸福的，但我现在已没有了这种幸福，十几年前我的母亲因病离开了我。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，我成了没人牵挂的孩子，没人牵挂的人是不幸的，犹如断了线的风筝，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，一切风雨雷电灰心失意都要由自己承担。

　　虽然没有母亲再牵挂我了，可母亲曾经是那样地牵挂着过我，那牵挂我从来不曾忘却过，正是有了母亲的牵挂，我才从懵懵懂懂的孩童，长成今天独立自强的男子汉。如果没有母亲的牵挂，我怎能在崎岖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走到今天啊。

　　我出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初期，那时候国家贫穷，我家里更贫穷，当时为了政治的需要，全社会都在风狂地刮浮夸风，每个人的脑子都处在极度发热的状态。农村向上级报的产量是一亩地产八千斤粮食，更有甚者，还有报几万斤的。实际上按那时候的土地质量，一亩地一年收获的粮食只有一百多斤。但地方领导一级压一级，想着法子诱导村干部多报高报。上面来人检查的时候，生产队的粮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粮屯，上面能看见的是真粮食，下面看不见的全是装的麦糠，为了这虚报的产量，群众每天都吃不饱饭。

　　就是在这种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的时候，我出生了。

　　那一年生产队已开始合并吃大锅饭，上下几个村的几百人集中在一个食堂，每到开饭时，几百人挤在一起排队，几十个炊事员忙得不亦乐乎，谁排到跟前了，就是一勺子饭，吃饱吃不饱都不再给你。为了能多打点饭，后来大家都拿了大碗去排队，说是碗不如说是盆更恰当。好像容器大了就能多给你打一点似的。

　　我的出生给家庭带来的不是欢乐，而是忧愁，因为本来就吃不饱肚子的父母，又要照顾我这一张嘴，生活更紧张了。

　　母亲说我小的时候整天爱哭，白天哭，晚上哭，骂得没办法了就找看医生,医生都说没病。奶奶就找来几个神婆给我看，有的说是撞上“夜哭郎”了，有的说是中了邪。只有父亲心中清楚，是母亲吃不饱饭，没有奶水，我的肚子肯定饿，不哭才怪呢。

　　为了我不再挨饿，父亲去给炊事员说好话，炊事员听了我的情况深表同情，给了父亲天大的面子，等晚上开完饭了，他就把剩下的能吃的东西，悄悄留下来，给我家送去。母亲就是吃了这额外的粮饭，才保住了我的小命。

　　我家在豫中的山村里，冬天天气特别冷，家中住的是土窑洞，没有暖气，小孩子晚上常尿床，由于尿布少，换两次就没的换了，没办法，母亲就把我抱起来，她自己躺在我尿湿的褥子上用身体暖尿泡。我吃的奶水没有营养，尿也就特别多，经常是母亲还没把这块暖干，我就又在那边尿湿了一大片，母亲就再到我新尿的地方去暖，我弟妹五人，听父亲说，为了不让我们睡潮湿的床，母亲冬天几乎没有睡过一晚上的干被褥，都是在我们弟妹的尿水浸泡中度过来的。

　　小孩子不光是撒尿，还要拉屎，拉了以后要洗，夏天好办，可到了冬天，洗屎布就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。村上没有自来水，洗屎布要到村前的小河边上去，天冷的时候，小河就结冰了，母亲就用石头把冰砸开，在冰水中洗。一件小衣服没洗完，双手早就冻得又红又肿。冻得没办法时，她就把手放在棉衣下面暖一会儿。母亲的棉袄并不比儿女的棉袄厚，有时暖几次手，棉袄都湿透了，挡寒都困难，哪还有什么热气啊。

　　零下十几度以后，小河就结了实冰，即是砸开冰，下面也没有水，可屎布还是要洗的，不洗再拉屎就没得换了，这时母亲就提着水桶到村头的水井上去提井水洗。井水刚从井中拔上来是温的，但过了一会就凉了，再过一会就结冰了，母亲经常是双手搓着衣服就把水搓成了冰渣子，衣服上也全成了冰。每当做这些的时候，母亲都做得无怨无悔，在她心中，无论为儿女干什么，都是当母亲的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
　　在我家，母亲穿的棉袄最薄，就是这样一件棉袄，也不光是为她自己御寒保暖，还要为我们弟妹保暖。那时冬天特别爱下雪，看到下雪小孩子就在屋里呆不住，想方设法到外面去玩儿雪，打雪仗、堆雪人儿之类的游戏我们都干过。等玩够了回到家时，双手早就冻得像红萝卜似的，母亲看了总要批评我们不知道热和冷，边批评边把我们冻得生疼的小手放在她的棉袄下，把我们揽到她的怀里，用自己的身体为我们驱寒。暖热之后还不忘叮嘱一句：“再出去可别这样傻玩了。”

　　母亲说归说，我们再出去时她并不拦阻我们，回来后照样用她的棉袄给我们暖手。

　　在我的记忆中，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，当然骂几句是有的，因为我小时候调皮，常惹母亲生气，再加上学习又不好，母亲常常是恨铁不成钢，着急了就骂我：“个子不小了，咋还恁不懂事儿呢？”我确实不懂事，有时做的事还很荒唐，记得一天早上到田里打猪草，走到一个堰格子下的时候，发现蒿子丛中的酸枣树上有一个蚂蜂窝，上面还趴着很多黄肚子蚂蜂，看到蚂蜂窝我就忘记了大人常说的“蚂蜂窝不能乱捅”那句话，立即产生了捅蚂蜂窝的强烈愿望。于是我爬到一棵梨树上，用镰刀砍了一根长长的树枝，拔了许多草和棉花叶子绑到头上，防止飞出来的蚂蜂蛰着皮肤，然后学着电影中解放军匍匐前进的样子，用青青的棉花棵做俺护，爬到了蚂蜂窝的下面，用树枝对准蚂蜂窝就捅了上去。捅了之后我转身就跑，本想跑到棉花地中间趴下就没事儿了，可谁知蚂蜂飞的比我跑得快，我还没来及趴下，已有几只蚂蜂蛰在了我的脸上，顿时火辣辣的疼痛就传遍了全身，不一会工夫，头上就起了几个大疱。疼痛让我早忘了自己出来是干啥的，提起篮子就往家跑，母亲看我被蛰成这样子，就心疼得哭了起来，父亲听说我是捅蚂蜂窝被蛰的，二话不说脱下鞋子拉住我就要打，母亲看拦不住父亲，就在一边大声喊：“别打头，要打就打他的屁股……”在母亲看来，屁股上的肉厚，打几下不至于伤着。

　　我上了初中之后，在我们弟妹之间，母亲对我的关爱明显地有所偏向，因为初中是到外村去上的，中午不能回家吃饭，要带干粮。每天母亲给我烙干粮时，都要在玉米面里放进两把好面，就是麦子面。这在全家来说，是很特殊的待遇。这两把好面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，可那种岁月，只有过年时一家人才能吃上一顿净好面馍。母亲怕弟妹说她偏心，专门在家庭会上把这事儿说明了：“你哥是去上中学的，他是咱家出的第一个中学生，吃点好面是应该的，因为他天天中午要和同学们一起吃干粮，大家都有个比较，拿干粮太黑了让人家笑话咱，你们以后也要好好学习，等你们上了初中、高中，我给你们烙净好面馍吃。”

　　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，母亲是用她这种特有的方式，鼓励我们弟妹好好学习啊。

　　母亲没有文化，但她知道文化的重要，只要是学习上的事，她和父亲一样，就是砸锅卖铁，也要支持我。我上高中那年，每天要跑十几里的路到镇子上去上学，冬天天冷，黑的早，别的同学都住校了，我因为没有被子还天天早去晚归回家住。为了给我套一床被子实现我住校的愿望，母亲想了很多办法，可一床被子在当时是个大物件儿，没有十元钱是做不成的，后来她就想到了一个注意，卖饭。在我们村后的大山上有一条公路，经常有拉煤的架子车从那里经过，由于山路难行，拉车人把重车从山下拉到山上已是饥肠辘辘了，面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，没地方买饭吃。母亲估摸着做饭挑到公路上去卖，肯定有人吃。于是她就在家擀面条，煮熟后装在两个砂罐里，挑到路上去卖。糊涂面条，一毛钱一碗，拉车的人多时，一天能卖出去两锅，有时一天见不到一位拉车的，母亲就把面条挑回家让我们吃。当然卖饭是偷着卖的，这种做生意的事情，在当时是资本主义的尾巴，发现了肯定要挨批判。

　　一次，母亲挑着饭罐儿走到山腰时，正赶上下暴雨，由于路滑，母亲摔倒了，一下子磕在石头上，打碎了沙罐撒了面条不说，母亲摔得半天没站起来，两腿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，好多天走不成路。

　　母亲就这样卖了两个多月的糊涂面条，家中积攒了十几元钱，给我买了一块儿新被面，套了一床新被子，我终于和别人一样可以住校了。

　　母亲不辞劳苦为我套被子让我住校，是想让我好好的、安心的学习，可我并不争气，学习一直不好，毕业那年正赶上我们国家恢复高考，河南省的录取分数线只有180分，我却没有达到，当时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。

　　从初中以后，我就不在村里上学了，早晨无论起得多早，都是母亲起来把饭给我做好后叫我再起床，每天她比我起的更早。我只见母亲起得早，却从未见母亲早睡过，吃过晚饭她就坐在煤油灯下纺棉花，嗡哇嗡哇的纺棉声，经常持续到深夜。白天她又把纺的线浆洗一遍，等纺的线够安机织布了，再把这些浆洗好的线安在织布机上，挎嗒挎嗒地织，机杼穿梭之间，一家人的衣服鞋子就有了着落。看到现在的人都把棉布看成是绿色无害的衣料，我就会自豪地对他们说，我就是穿着无害的衣服长大的。那时除了母亲织的棉布没有其它的布可穿，商店里倒是有洋布卖，可在那贫穷的日子里，哪有钱去买布穿啊。

　　我一家七口人，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由母亲纺花、织布、手工缝制、一针一线的衲鞋底做出来的。在山区，到处都是石头，一双棉布做的鞋子，穿不了一个月就底穿邦烂了，母亲白天要参加生产队的战天斗地劳动，全靠她一双手来完成的针线活儿，只能在晚上彻夜彻夜地做。由于长期熬夜，四十岁时，母亲就已是白发满头了。

　　母亲不管睡得多晚，她都是家中第一个起床的，因为她要在我起床前为我做好早饭。

　　在母亲的这种日夜牵挂中，我从小学上到高中，成为我们家第一个高中生。由于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，心中存着抹不去的愧疚感，这使我无法面对母亲的目光，虽然她并没有对我的落榜表示什么失望，但我知道她一直是对我抱很大希望的。为了逃避母亲的目光我要报名参军。报名前并没和父母亲商量，他们知道的时候，已通知我体检了，记得那天母亲一夜没睡，她和父亲为我当兵的事争论了一晚上，但最后还是顺从了我的意愿。体检、政审一切顺利，很快到了离家的日子，那些天，我看母亲一直是神情恍惚，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样子。告别他们的头天晚上，好像我马上要飞走似的，母亲一直围绕在我身边和我说话，家中的事情说了很多遍，那些事都是我知道的，但她还是一再给我重复，对于到部队后的嘱咐，更是说了一遍又一遍。就这样一直说到深夜，她才催我该睡了。可当我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，却发现母亲依旧坐在我床前看着我。

　　到部队后的第一天我就给父母亲写了一封信，除了报告路途平安，就是告诉他们我在部队吃的是好面馍、大米饭，还有猪肉白菜炖粉条，因为吃的好坏直接关系着母亲的心情，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天天吃上好面馍。

　　刚当兵那阵是一周写一封信回家，时间长了，觉得没有新鲜的事，把一周改成了一个月，这一改父亲马上来信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，当他明白我的意思后才松了一口气，他说是母亲不放心。父亲还说，我走后家中最大的喜事就是收到我写的信，收到信的当天，母亲都是把全家人招集在一起，听父亲读我的信。尔后，每隔两天，母亲就缠着父亲再把信读给她听，每听一次母亲都不停地流泪。

　　在母亲的日思夜想中，盼到了我入伍后的第一个假期，得到这个消息，母亲就开始在村头等，天不亮她就出门，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钟我到家。我把给她买的糖果、糕点拿出来，她却始终不吃，像我随时会走似的看着我，问这问那，问的问题都是与我的生活有关的，从不问我当了什么。家里来人看我，母亲都会笑着给人家说：“部队的生活好，国领长高了，吃胖了。”我的长高、吃胖成了母亲最开心的事。

　　半个月的假期很快就满了，我又要离开我朝思暮想的家。离家时母亲坚持要送送我，我就同意了，可她送了一程又一程，还是不停下来，最后在一座山坡前我坚决不让她再送，她说：“你走吧，我不送了。”说着把我的衣襟拉了拉，把我的衣服整了整，恋恋不舍的神情让我至今难忘。

　　母亲没有再往前送，可当我走到山顶再回头的时候，看到母亲还在那儿站着。我的眼睛湿润了，因为我看到，在大山的背景里，母亲的身影是那么瘦弱，那么孤单，我的离去又要给她带去多少的思念啊。

　　母亲送我的这一幕，似一幅刻骨铭心的图画，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。后来我又多次探家，每次归队时，母亲都把我送到那座山前，然后久久的站着，一直到再也看不见我的身影。

　　她看不见我是大山挡住了她的视线，但我知道我从没有走出过母亲的视线，因为那视线是她的一根心弦，儿子永远是母亲心弦上最强的那个音符。

　　母亲去世后，我便很少回老家了，因为我怕看到那一堆埋葬着母亲的黄土和那个没有母亲目光的家。我不回去还有一个原因，就是让那个有母亲的家一直留在心中。

　　没有母亲的儿子，常想母亲，常想家，想那个曾被母爱包围着的家。

　　母爱是母亲对儿子的牵挂，那种牵挂是任何人、任何爱都不能替代的。痛心的是，母亲健在的时候，我没有太把母亲那种无处不在的牵挂放在心上，母亲去世后，这牵挂在我心中才越来越显得明亮、辉煌。

　　母亲已经不能复活了，对于一个人来说，没有母爱的生活将是不完整的生活。没有母亲之后我才明白，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重新来过的，比如母亲的牵挂。

　　每当想到没人再牵挂我了，我的心都会像被鞭子抽了似的，猛地一紧，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就会划过心头，然后更加怀念我的母亲。

此信息为原创，转载请注明出处！

觉得不错，请点赞↓↓↓

阅读原文

阅读 8759

119投诉

精选留言

写留言

•   9 

  不洗澡的鱼

  母爱

  昨天 

以上留言由公众号筛选后显示

了解留言功能详情